崔健的最後一槍

中國的搖滾聽上去，與外國有很大的分別。分別在於制度，西方是相對的自由的社會，搖滾可以大搖大擺的暢所欲言，反資本主義反政府甚至反英女皇都可以；然而在中國，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裏，搖滾的反抗意識何以呈現及流傳，是很值得細究的一件事，於是我重新認識一次崔健—中國搖滾的第一人。

"我們不再是棋子兒 走著別人劃的印兒

自己想試著站站 走起來四處看看

現實像個石頭 精神像個蛋

石頭雖然堅硬 可蛋才是生命＂ —〈紅旗下的蛋〉

二手玫瑰樂隊主唱在公開演講時說過崔健是無可取替的，不是他本人無可取替，是他身在的時代中不可取替；他的第一張搖滾專輯、同時是中國史上第一張搖滾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與社會動盪的情緒密不可分，大眾賦於這張專輯的意義令崔健成為了中國音樂史上不可不知的人物。

"我不再愛你，我也沒有恨你

雖然你還是你

我沒有力氣，我也沒有必要

一定要反對你

我去你媽的，我就去你媽的

我背後罵著你

我們看誰能夠，看誰能夠

一直堅持到底" —〈寬容〉

他頭上的紅星白帽，多年來甚少摘下，他可是根正苗紅的愛國份子啊。但他的歌是歌祖國的主旋律嗎?不。他寫的都是情歌，他說:「沒必要說得太白，政治與愛情是相同的，仇恨相愛、複雜而且沒法逃脫的。」他愛的是這土地上的人，也是對理想國家的愛，亦正因當國家是愛人一般的愛著，糟塌才會切膚地難受。 89年5月20號，他到救護車聲不絕的廣場演唱聲援絕食學生，期間相當在意自己的演唱會否為絕食學生帶來反效果，所以提早結束，這簡單的關懷、憑歌寄意的心比很多歌手的表態都來得貴重。短短十五日後，致唱的對像被殘忍政權輾斃。我們能夠想像嗎?這不是被愛人背叛的失望，是愛人被脅持、被柔躝的無助與痛心疾首。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為我身體已經乾枯

我要永遠這樣陪伴著你

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一塊紅布〉

90年的一場演出，在演唱〈最後一槍〉前他說：「希望去年聽到的槍聲，是最後一槍」﹐此番說話觸動了中共的神經，由此開始了當局禁唱的打壓。這首早在八九年已完成，原是寫給解放軍在越戰捐軀的歌，天意弄人地用在一年之後本應被保護的人民身上，何其諷刺。

＂我的理想是那個 那個旗子包著的盒子

盒子裡裝的是什麼 人們從來沒見過

旗子是被鮮血染紅的 勝利者最愛紅顏色

盒子裡的東西變得不重要 重要的算是勝利者的驕傲＂ —〈盒子〉

但崔健是時勢做出來的英雄巨人，中共再大的力量也沒法把他完全封殺，因為牆也阻掩不了他的高度，只能把他拋在時間門外。他在困難的條件下依然創作著，背負過去的經歷去質疑的前路的方向，用寫歌這途徑去質問，〈紅旗下的蛋〉、〈盒子〉、〈時代的晚上〉等等這些後來的歌都有明顯的隱喻；時間無情，他這輩老手很快就被新生所嫌棄，即便後期趨用說唱的形式去講敘現代都市的社會現象，甚至嘗試拍電影去創作，亦只被推在潮流之外、低調的消匿於聚光燈之外。但他依然存活於在有理想的老樂迷的心中。

＂新的時代到了　再也沒人鬧了

你說所有人的理想已被時代沖掉了

看看電視聽聽廣播唸唸報紙吧

你說理想間的鬥爭已經不複存在了

別讓生活恐懼　就別那麼固執

因為固執久了世道變了你也看不見了

你說別胡思亂想了　快多學點兒知識

因為知識多錢多就把理想買到了" —〈混子〉

崔健偉大在於問對了問題，看穿紅旗的虛偽並勇敢的提出來，他說過；「只要天安門還掛上毛澤東的頭像，我們就是同一代人。」崔健的音樂啟迪了後來中國樂隊的生存形式﹐他們創作上或許不完全自由，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具有自足價值。2015年參與了綜藝節目的崔健還是對社會充滿批判的他嗎？我不在意，反正有人承接他意志就很好了。這些年來我們聽到有吹萬、有Snapline、有P.K.14、有重塑等好多令人驚喜的樂隊面世，但中國域內的環境是否已經開明到想聽到的聲音都可以接觸到呢?想必大家心中已經有答案。

＂她會真的尊重你嗎

她會真的看得起我嗎

如果你要是真的生起了氣

她會真的像我一樣害怕你嗎＂ —〈超越那一天〉（為97年香港主權移交而寫，她所指就是突然加入家庭的妹妹，本體為香港）

文:梅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