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們不知道死亡何時到達,所以會把生命當成一座永不乾枯的井。然而,所有事物都只出現一定的次數,並且很少,真的,你會想起多少次童年中某一個特定的下午、某個深深成為生命一部分的下午,如果沒有它,你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的人生?也許四或五次吧,甚至可能沒這麼多。你會看到滿月升起多少次呢?也許二十次。然而,這些都看似無窮。」— 電影《遮蔽的天空》的台詞,也是坂本龍一寫下〈Fullmoon〉曲目裡所朗讀的句段。面對逐漸倒數的生命,我們還能做些甚麼?
音樂會紀錄片《坂本龍一︰OPUS》裡,鏡頭記錄的是偌大的錄音室空間內的黑與白,一部鋼琴與坐在鋼琴前的坂本龍一。他的身影消瘦,但當他的手放在黑白鍵上,就築成了一個宇宙。表演的首曲是〈Lack of Love〉,面對眼前沉寂的美麗,每個音符都教人屏住呼吸。
紀錄片的前半段,錄音器材把坂本教授沉沉而紊亂的呼吸聲都錄進音軌裡,段落間按下琴鍵前總是下意識地深呼吸。他時而抿著嘴,卻偶爾在臉上泛起了笑容,像是在用力奉獻和痛苦之間拉扯。而表演以外,他的話只有短短幾句,表示想要休息,以及「我在勉強自己」。當身體所承受著癌症引起的痛苦時,音樂能帶來解脫麼?他的自傳《我還能再看到幾次滿月》中,對此的詮釋是︰「就算無法自由控制身體,至少在創作音樂、聽音樂的時候夠能忘卻痛苦和不愉快,真正感受到 “Music sets me free”。」
整個表演裡的二十首曲目,不乏多首代表作。〈Aqua〉雖然是收錄於90年代末的專輯《BTTB》內,然而重新配上上年由是枝裕和所執導《怪物》的電影原聲帶,添上另一抹色彩而依然動人。彷彿浮現起劇末兩個小男孩在佈滿泥濘的廢棄火車裡甦醒過來,往再沒有被鎖上大閘的草地奔去,那一抹和煦的陽光和希冀。他亦重現了Yellow Magic Orchestra時期的經典〈Tong Poo〉(東風),改編原來的funky感和電子音效,由鋼琴獨奏把難以捕捉的節奏、主旋律和低音部分一一展現。演奏會尾段,〈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前奏響起。他在自傳中坦言有十年時間未曾表演過這首曲目,因為厭倦人們把它標籤為生涯代表作的形象。但一次經歷改變了他的想法,那是他在2010年看Carole King與James Taylor的演唱會,最後一曲他們終於唱了他期待已久的名曲〈You’ve Got a Friend〉,他也就接受了那些滿心期待他彈奏〈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觀眾。坂本教授也許是抱著這樣的心情,把這曲編制在尾段,為聽眾奉上他的心意。
這次特別放映場,特意邀請了黃志淙博士作映後分享。除了介紹近年有關坂本龍一的展覽和Tribute show之外,亦朗讀了Arseny Tarkovsky的詩〈Life, Life〉,當中對生與死的想法發人深省(以下為部分節錄)︰“Everyone's immortal. Everything is too. No point in fearing death at seventeen, or seventy. There's only here and now, and light; Neither death, nor darkness, exists. We're all already on the seashore; I'm one of those who'll be hauling in the nets when a shoal of immortality swims by.” 讀到這裡,想起終曲〈Opus〉的鏡頭剪接,由坂本龍一在鋼琴前彈奏的模樣,瞬間只剩下一部由電腦控制鍵盤自動彈奏的鋼琴。如果靈魂不朽,那它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吧。
(特別嗚謝Broadway Cinematheque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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